顾豪（上海交大医学院级临床医学八年制学生）
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的西区有一条爬满紫藤的长廊，是几乎出现在所有医学院微电影中的取景地。长廊以南是图书馆，以北是列入上海市保护建筑的老红楼。就在老红楼靠长廊的一侧，矗立着一位前辈的塑像。我要讲的，便是他的故事。
余?塑像
年，生于乱世
公元年，清光绪29年，国无道。
大清日薄西山，沙俄增兵东北，倭寇垂涎辽东，英军入侵西藏……处处硝烟，不一而足。
望帝都，东交民巷洋人当道，圆明园里灰烬满地。
这已经是最坏的时代，却未尝不是最好的时代。
年，“国士无双”伍连德（编者注：中国卫生防疫事业的奠基人，年曾被提名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摘得剑桥大学博士学位；戊戌政变中唯一幸存的京师大学堂增设医学实业馆（今北京大学医学部前身）；中国近代最早的出版机构——商务印书馆设置编译书局，并首次使用著作权印花；以及不得不提的是，居里夫人发现了镭。
相比之下，是年5月19日，一位在北京的清廷官员家里新添了一个健康的男婴，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这个男婴取名余?，字幼臣（一作幼尘）。
余?的祖籍是浙江绍兴，曾祖父一度官拜礼部侍郎。于是举家迁至帝都，其祖父和父亲都在清廷为官。无怪乎出身官宦世家的余?，连取字都是幼臣。
年，学医肇始
事实证明，世代为官的家族史到余?便终结了。
余?6岁入私塾，7岁入小学，6年后上中学。天赋异禀的他连跳数级，仅16岁便考入国立北京医学专门学校，那是年。没错，正是新青年挥着“五四”大旗登上政治舞台的那年。16岁的余?，想的早已不是做幼臣了，而是投身救国存亡的时代洪流。因而他义无反顾地走上街头，和游行的大学生一起向列强的卑鄙、向北洋的羸弱怒吼！
国立北京医学专门学校校门
对了，他当年考取的北京医学专门学校，今天叫做北京大学医学部。记得他出生那年设立的京师大学堂医学馆吗？大清覆灭后，医学馆便改为北京医学专门学校，可以说余?是京师大学堂医学馆的同龄人。
冥冥之中，余?选择了医学救国，但又何尝不是命运选择了他呢！
大学期间，除攻读医学专业课程外，余?熟练地掌握了英语,还应《晨报副刊》邀请，为该报翻译有关卫生常识方面的文章，两年后竟汇编成书，出版了他的第一本著作《妇女的健康》。
四年后，余?顺利毕业，进入协和医学院细菌科任助教。期间他接受了细菌学教授田百禄(CarlTenBroeck)的严格培养，开始了和细菌学终身的不解之缘。
今日的北京协和医学院
年，赴美深造
西学东渐是中国近代史上不能绕过的一个概念。其表现形式之一就是晚清兴起的留学潮，其中又以留日和留美为两大主要方向。
余?在经过协和四年的培养后，在细菌学领域已经小有建树，于年加入了留美医学生行列，进入哈佛大学医学院深造。如今，留美正变得越来越容易，而北洋时期想要留美，则是难于上青天。
～年留美医学生名单
笔者在看《留美医学生与近代中国公共卫生事业》这本硕士论文时发现，～年这16年间，留美医学生一共43人，平均一年不到3人。因为这一时期国内军阀混战、政局动荡，国外又受美国排华影响。而年北洋溃败至抗战爆发前夕这十年，是国民政府统治稳定、使用庚款留美的高潮，留美学生人数达到历史高峰。余?是不幸的，因为他正好赶上了北洋军阀统治的尾声；但也是幸运的，毕竟他得到了世界顶级医学院的“入场券”。在哈佛期间，余?师从著名细菌学家和免疫学家秦思尔（HansZinsser,～，也有译作秦瑟）。
哈佛医学院
秦思尔何许人也？他是斑疹伤寒研究的权威，成功地研制了斑疹伤寒疫苗，并发明了立克次氏体的组织培养法和染色法。引起地方性斑疹伤寒的病原体——莫氏立克次氏体就是秦思尔发现的。如果你正在上病原微生物课程，可以多留意下立克次氏体，尽管本校的教材并未提及。
HansZinsser
如果病原已经学过太久大多淡忘了，我就换个易懂的说法。第二军医大学免疫所所长曹雪涛在他的一篇回顾中国免疫学历史的综述里，把协和的刘思职(~)、谢少文(~)，二医的余?和上医的的林飞卿(~)四人看作是“奠定了我国免疫学研究的早期基础”。我认为可以再加上沙眼衣原体的发现者汤飞凡(～)。这五人是我国免疫学和微生物学的奠基人，而其中有三人（谢少文、汤飞凡和余?）都是秦思尔的学生。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谢少文开创鸡胚体外培养立克次氏体，汤飞凡发现沙眼衣原体，余?提出“风湿热的细菌学及变态反应假说”(Thebacteriologyofrheumaticfeverandtheallergichypothesis)，或多或少都得到了秦思尔的启发或指导。
年，余?完成了题为《白喉杆菌抗菌免疫和抗毒免疫不同质研究》的博士论文，成为中国首位细菌学博士。有秦思尔这般良师，有汤飞凡和谢少文两位杰出的同门师兄弟，有睥睨众生的哈佛大学医学院博士学位，我想这就是余?的黄金时代。
和许多留美学生一样，一心学成报国的余?拒绝了秦思尔的再三挽留，选择回到贫弱的祖国。年，他和同门师兄汤飞凡合译了恩师的著作《秦氏细菌学》，是国内最早的细菌学参考书。
《秦氏细菌学》
年，二医诞生
回国后，余?在中央防疫处短暂供职，不久他便前往上海雷士徳研究院。年～年在雷士徳研究院的这7年，同样是他一生中的重要时期。年，他的第一部专著《病原学》问世；年他发表了《上海霍乱弧菌的研究》一文，用详尽的科研资料驳斥了上海是当年霍乱发源地的错误判断。
国民党和日本人都知道余?是少有的权威，想要笼络他，汪伪政府甚至许以高官厚禄请余先生出任卫生局长，都被严辞拒绝。年离开雷士德研究院后，他自己开办了一个医学化验所，为广大患者服务。后来在周恩来的建议下，余?将医学化验所交予新中国。当然，新中国回报给他一个更能施展拳脚的舞台——当时刚刚在院系调整中由圣约翰、震旦和同德三校组建而成的上海第二医学院（今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
自上海第二医学院诞生起，余?就任微生物学教研室主任，年被评为一级教授，兼任二医基础医学部主任。回归课堂之后，余?始终为医学教育事业殚精竭虑。年受卫生部委托，他主编了全国医学微生物学教学大纲和教材，建国后的第一部《医学微生物学》教科书由他主编。如果你手头有郭晓奎教授主编的《病原生物学（第2版）》，翻到“第1版前言”就能看到余?的名字。
年，抢救工人兄弟邱财康
即使是医学生，也未必知道董方中、史济湘、张涤生、陶祥龄、杨之骏、傅培彬、邝安堃、戴自英这些人是谁，但是你一定知道邱财康。前面列举的那么多医学大家，都是当年抢救邱财康的参与者。首次90%大面积烧伤抢救成功的这一案例，对于中国医学史实在是太重要了。在那个遭到国际孤立、生产落后的年代，邱财康的成功抢救永远代表了中国医疗界的光荣与梦想，是中国医疗界的一枚“活奖章”！
这枚“活奖章”的光辉里，有余?的一份功劳。
“医院开始集中所有著名的内外科专家，还请来细菌专家余?教授会诊，细菌系的学生也都被动员起来。大家翻遍了国内外文献，终于在外国文献中看到了一线希望，用噬菌体以毒攻毒。”原上海第二医学院校长王一飞回忆起这段往事。
烧伤三大关：休克、感染、植皮。休克关被全新的“瑞金公式”攻克，植皮关被整复外科先驱张涤生攻克，而感染关出现在邱财康挺过休克后，绿脓杆菌成为一大威胁（绿脓杆菌也叫铜绿假单胞菌，是常见的院内感染病菌，常用多粘菌素和庆大霉素治疗）。可当时，邱财康处于多粘菌素耐药的情况，而庆大霉素还要在8年后才被王岳研制出来，抗生素疗法已经束手无策。
在那个没有PubMed的年代里，余?带着学生们翻遍了文献，才找到一条用噬菌体解决感染问题的途径。于是几天内，细菌系的师生们就研制出了特异性噬菌体液，邱财康的感染果然得到了控制，噬菌体疗法功不可没。
年，免疫所成立
文革结束后，国家终于跌跌撞撞走上了正轨。熬过了文革的余?没想到还有机会再为医学事业发挥余热。年5月，余?在二医创建了我国第一个免疫学研究机构——上海市免疫学研究所并出任所长。翌年该所即成为世界卫生组织免疫遗传学合作中心，余?本人也被推选为国际免疫药理学会创始人之一。年,在他的主持下创办的《上海免疫学杂志》是我国第一个免疫学专科杂志。
《上海免疫学杂志》年第12卷
在余?奠基并大力开拓的中国免疫学与微生物学领域，他奋战到了最后一刻。年5月20日，余?在上海去世，享年85岁。
结语
乱世纷纷，杀人者长享纪念，救人者默默无闻。
爱看近代史的人，或许都能把段祺瑞、冯国璋、张作霖等一波军阀说上几段，但能有几个知道伍连德、汤飞凡、宋鸿钊、谢少文？又有几个会知道连名字的简体字都打不出的余?呢？
非常感激你看到这里，现在又多了一个知道他的人！
年5月19日凌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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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胡俊,甄橙.“大跃进”期间抢救钢铁工人邱财康——张涤生访谈[J].中国科技史杂志,,32(2):-.DOI:10./j.issn.-..02..
[7]医学百科：倍他米松乳膏有什么治疗白癜风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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